折磨邓箭今艺术生涯的,我想不仅仅是出于一种对绘画的理解,更是出于一种无法回避的本能。在 他十几年的绘画实践当中,他经历了几次较大的变化。从以自我为中心形象到把自己包裹其间的群体偶 像,从城市无聊而乏味的组合到悬浮状态的极端表现,都体现了邓箭今本人的困惑和对生存的个人透视。 他固执地通过一系列的画幅不断地表达其内在的深刻感受,那就是对生活的感性体验:一种既无奈又 感激的矛盾心理。无奈是因为生命本身的有限与局限,使生命的张扬常常受到了无缘无故的压抑。结果 是,邓箭今始终不渝地将过好每一天视作人生的第一要事。问题是,我们总是有诸多的错误使得每一天 往往并不总是那么如意。感激则是通过每一天具体而微的生活细节来充实自己,并告诫自己不要坠入无 法自拔的衰伤当中。然而,之所以我们还需要不断地告诫自己不要对生活本身充满怨恨,是因为生活本 身一定存在着不如意的细节让我们难以忘怀。结果,感激本身就必然包含了善意的自欺欺人,包含了让 部分记忆丧失掉的麻木。这样一来,无奈与感激就转化为性与情的对立了。从性出发,我们可以不管现 实的局限,因为性是本能的,是超出了现实的规范和约束的,因而是不现实的,幻想的和不切实际的; 而情则是一种温和的话语方式,微笑着面对生活中的一切,切入实际又不失浪漫情怀。甚至,性是粗暴的, 不讲道理的,直来直去的;而情则受到现实的约制,有着明确的针对性。邓箭今就是这样,日复一日地 生活在性与情之间,而所有关于这个话题的表达,都毫无保留地放在了他的绘画中,并造成了他的绘画 前后风格的巨大变迁。当我们注意到他的自我形象阶段时,我总觉得我看到了一个自恋而自信的艺术家 形象;当我看到画家画群体偶像时,我意识到画家的眼光被自己与周围的人的关系感到了困惑。当画家 在画面中极力表达一种视觉上的无聊感时,他更多地是以一种冷眼的姿态介入现实生活;相反,当他在 自己的形象上发现了个人世界被侵害的悲剧时,他就真的在画面中揉杂了一种类似歌吟的情怀,如歌如诉, 如吟如语,既自言自语又要固执地告诉来者。无疑,这是一种复杂的情怀,就象我在一篇关于邓箭今的 文章中所说过的那样,有两个邓箭今的存在:
这一个邓箭今是一个有着自恋倾向的人,他把自己作为“他者”,同时又作为“在场”的“主体”,深 切地表达了处身在私人空间与公共空间之间的狭窄地域的窘况。而另一个邓箭今则是面对青春的诉说 者,他内心的生命力促使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去回顾青春期的各种情态,并把青春作为真实的对象而不是 主体,不断地呈现在画面上。结果邓箭今的描绘风格发生了微妙的变化,从具像的表现有节制地转向象 征主义;或者说,在他的象征的符号系统中,仍然用表现的手法来进行创作。这表明了画家对潜藏在 人生勃发期的非理性力量有着一种迷惑与向往,而这种迷惑与向往却又有如某种梦幻一样纠缠着画家, 使他无法摆脱。(见《穿越梦幻的青春话语》)
我想我当时的意思是指在邓箭今的艺术中存在着一种分裂,这种分裂与他的人生态度密切相关。 在他以自我为主题的阶段,他敏感的问题总是如何去获取一个完整的属于个人的真实空间,所以,在那 个时期,画家所关心的总是怎么样才能“拒绝侵犯”(可以说画家是反反复复地用了各种形象和动作来 表现这个或明或暗的主题的)。而当他走出个人空间时,城市生活又成为他眼中的一个集体偶像而存在, 成为一个与他发生着暧昧关系的外部世界。既然是偶像,那么他就只能用一种似是而非的形象来指称 其中的内涵。于是,邓箭今的画面就出现了一种少有的麻木与疯狂的奇妙结合:所有人都在笑,但却不 知为了什么?画家总是坐在这些笑着的人群中,但却与他们没有什么紧密的关系。然后,不知出于何故, 画家开始对悬浮的状态产生兴趣,他画面中的人物渐渐地都晃动起来,在空中作各种各样的动作。于是, 我从中觉察到了一种信号,一种存在于画家心理上的张力,有时这种张力相当松驰,有时却又崩得很紧 很紧,仿佛稍不留意就会断了一样。然后,一发而不可收拾,画家一下子走进了一个完全由女性符号组 成的世界。他从情无可挽回地坠入到了性的深渊,同时,又不断地仔细而坚决地审察这个世界的让人心 醉神迷的细节。在这个世界里,女性成为了一种象征,一种作态的表现,一种扭曲和张扬的集合。她们 在呻吟,在歌唱,在欢乐,在骚首弄姿,在无情地迫视着你的存在,同时又无视你的存在。画家在他创 造的世界中开始无法自制地挣扎起来了。他在一种彻底的性的渲泻中感悟到了前所未有的情的本质。他 越来越觉得他在自己的世界中浸淫得太过久远了,以致于把这个本来属于画家所创作出来的境界往祭坛 上送。于是,从一个一个扭动的女人体开始,最后画家对仪式产生不同寻常的认识。我们先是在《春光 无限》看到了女人体解体,接着这种解体变成了连续的两张《守夜人》、《有血有肉的东西NO.2》中的抽 象( 我可不把画家这两张作品读解抽象,而宁愿继续看成是解体的发展),最后,画家定格在了《有血 有肉的东西NO.3》上了。他意识到了性与情当中的色与空的相关主题了,意识到了“色即是空空即是色” 这么一个古老的佛教命题。画家似乎有些大彻大悟了,他用了十几年的时间,从寻求画家个人真实空间开始, 到对城市群体偶像的迷茫与隔阂,再到对自我存在的质疑(悬浮状态的写照),再到质疑一个性的世界, 然后又从这个世界准备出走(我怀疑画家的画面不断增加的抽象意味和祭坛象征,恰恰预示着画家下一 步的出走)。问题是,画家准备走到哪里去呢?这是一个既是画家留给观众,同时也是留给自己的重大问题。